传统山水和“实验水墨”,一则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代表,一则是当代绘画的典范,看似极端的两方面,却在邵戈身上得以平衡。邵戈的工作室里收藏着历代名家的画集、书法集,他钟情于传统,却创作出《城市垃圾》系列作品。邵戈对于传统和当代的平衡体现在作品中,并非是改良与融合,而是不同画面上某一风格的极端呈现。
邵戈并不追求作品的典型性,且力求在作品中隐藏自己,将自己融于普遍性当中。他既不丢弃传统,又思考着当下社会的现实问题。邵戈认为,所谓“风格”是一种对社会的责任,以作品表现当下社会才应该是画家的风格。
享悦:您每每都在强调,艺术家应该承担社会责任,那么在您看来,艺术家对于时代、社会的责任应该体现在哪些方面?
邵戈:每个画家的个人特点、作品风貌其实就反应了一种生活态度。画家的自身修养很重要,其作品一定要把自己怎么看待社会,怎么看待人生都表达出来。我总是在思考,所谓“风格”到底是什么?每个画家都有各自的长处,有各自的画面呈现,这就让很多人误认为“风格”就是自己的喜好,或是对前人特点的继承和融汇,而后形成自身的习气在作品中。但我认为风格并不是习气,而是对社会的一种责任。画家是对时代感知比较敏锐的群体,是人类的前行者,用艺术手段表达这个时代的人性及生存状态,用自己的作品体现人文关怀,这才是画家的风格。艺术家个人的小风格在历史长河里面并不重要,好的作品是对人生的一种启迪,能起到积极向上的作用,督促人前行。优秀的、发人深省的作品是没有时代局限,并且跨越时代的。
享悦:《城市垃圾》系列是您对社会批判和反思最典型的代表作,谈谈您创作这类作品的初衷。
邵戈:古人说,绘画之高下终在境界。一个艺术家,要是不想跻身大师行列,就想以画画为生过好日子,这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没什么区别。作为一个好艺术家、有良知的艺术家,我们要付出终身辛苦,以便让自己的精神永存于画作中。《城市垃圾》我画了20多年,知道自己该坚持什么,该放弃什么。我也知道起这么个名肯定市场不好,谁也不愿意在家里挂一幅《城市垃圾》,画面黑糊糊的。大众都喜欢的很灿烂、很阳光、很鲜艳的作品。但是有句话说得好,大丈夫不做无意之事,没意义的事儿不要干。《城市垃圾》整个系列,我都是在表达一个社会现状,这是我们作为画家应该尽到的责任。
享悦:您的《城市垃圾·后知后觉》这一系列作品都是在表现同一个人的形态,这种呈现有什么特殊意义吗?
邵戈:这其实就是通过一个人形表现一种现状。开始我把自己画了进去,《城市垃圾》第一系列就是“自画像”,当时找不着别人我就拿自己实验,照着镜子看自己,画得越简单越好,让人一看就是我。后来再画这一系列的“人之初”、“天地与龙”等等,现在则是“后知后觉”。《城市垃圾》所表达的并不完全是工业文明带来物质废料,更有人们内心深处存在的垃圾,自身的各种负面情绪、从他人处感知的恶意等等,这些东西阴暗、压抑,找不到宣泄口,并且不能从表面上被认知。《城市垃圾》里面有些人物,也有些象征性的物象,人在垃圾的包围之中,画面呈现一种黑呼呼的紧迫感,无外乎就是表现人类处在这个环境中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,只能是背水一战。
享悦:您在创作《城市垃圾》这种风格作品的同时,也在做一些传统绘画。那么您是怎样看待传统水墨的?
邵戈:画传统对我而言就像达摩面壁一样,我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跑偏。虽然艺术创作没有国界,但艺术家是有国界的。作为一个有骨气、有血肉的中国艺术家,更要为本民族的艺术添砖加瓦。宣纸就是水墨艺术家的土地,我们在宣纸上耕耘,发挥自己的能动性。
其实画家确实应该自问,今天要怎么对待传统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,我们应该继承什么。现在我还在不间断的画传统,还临摹芥子园,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,传统对于有我来说还有很多高不可攀的东西。我不写生,因为如果心中没有高山大川,再画也只是表面,一个虚壳。画一颗松树,就去抱抱这松树,推一推,看看推得动推不动。手指头粗的一颗小树杈能掰动,该用什么感觉去画;两三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松树,用什么方法去画,这就是内容决定形式。就跟唐诗宋词的用字一样,每一个字都很有讲究。我们读一篇文章,它是不是触动心弦了,我们是不是有所感悟了,体悟后再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只局限于皮毛了。所以古人目观心记,用眼睛看,用心来记,那是真正的体悟,而不是靠写生,所以他用笔是有弹性的、活的,是生命的表达。我们也要效仿古人,听风观雨,体悟大自然。
享悦:可以说您的绘画是跨越了传统和当代的,以后还会有怎样的探索?
邵戈:个人绘画技法和风格的改变,主要还是心态的改变。我现在就是进入了人生的第二阶段。其实,我给自己规划了人生三态。第一态就是“态度”,三十而立,端正态度,快马加鞭,选对立场。态度其实就是立场问题,立场选对了,十年磨一剑,快马加鞭,进入人生第二态。第二态就是“状态”,这个跨度大概是十年到十五年,世界观已然成熟,进入人生的高峰。我现在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,做问心无愧的事,努力让自己做出一个榜样,让别人去效仿。你要是英雄,总做好事,别人肯定效仿你。第三态就是“心态”,退休了,就该考虑心态的问题了,但是现在倒还没到这个层次,并不能过早的进入这个阶段。所以现在还是在人生的第二态,风格和技法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。
享悦:水墨经历了上千年的发展,积累了很多东西,哪些才是今人应该继承发展的精髓?
邵戈:绘画不是单纯的技法技巧,《中国画论》里面说了,“先需有法,中需得法,后需变法,无法而法乃为治法”,最后才是“大师无技巧”。现在美院毕业的学生,其实刚过了“先需有法”和“中需得法”两关,所以叫学院派,后面还有很多考验呢。在深入的说,现在中国艺术市场也多是停留在前两个环节,因为看得懂,画得细,画得形象,人就是人,马就是马,牡丹就是牡丹。好的艺术不在于形式,就是画工笔画到了一定境界也是好艺术,有些人在一定程度上画写意,画大写意,画抽象,但不一定好。
另外一点,继承发展并不意味着盲目的改变传统,我绝对不会在传统中求变。在传统中改变,都是自大的行为,不知道传统有多深,只看到传统的一个局部,就提出改良,是万万不可能的。传统就应该好好保护,我们学都来不及,何谈改良。
我说今人无法超越先贤,是因为现在整个文化艺术都是“拿来主义”,我们所用的材料、技法甚至绘画的规矩,都是古人框定好的。那么,如何打破这套规矩并合理继承,这是摆在今天画家面前的一个问题,这并不是技法技巧的继承,而是精神的继承。
享悦:您是怎样看待中国当下艺术的发展的?
邵戈:现在中国的艺术,新的形势层出不穷,五花八门。但真正全方位的去审视,我倒认为确实如同吴冠中先生所说“落后于非洲”。落后于哪儿呢?就是缺少一个“真”字!所以,中国的艺术现在看着很繁荣,但却暗藏着很多危机,这种危机就是真实不真实。现在很多画家画画都是违心的,这不仅仅是画家自身的问题,更是整个社会存在的大趋势,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,中国艺术的发展也无所依。
享悦:作为实验水墨的先驱者,你怎样解读、定义当下的水墨发展?
邵戈:水墨在当下有很多叫法,“实验水墨”、“当代水墨”、“新水墨”等等,当代水墨发展要全方位去考量,去研究它的原创性。用传统的用笔方法画现在的题材,没有原创性是不成的。比如说,马远创造了斧劈,米芾创造了米点,他们用自己的思考创造了一种新绘画方式,虽然其中也有很多继承前人的东西,但是在技法技巧上,已经各有原创性了。反观今天,原创性无存,都是照搬、局部放大古人留下的东西,或者从这些遗产中抽取一些东西放在画面上,自以为是创新了,可实际上里面一点自己的东西都没有。你光画的黑呼呼,挺大个儿,有什么用呢?解决水墨中的什么问题没有?画家关键是要解决问题,材质材料方面的、技法技巧方面的,或者精神情怀方面的。所谓“知古人到处,到古人未到处”,一定要知道古人到了什么高度,怀有敬仰之心,才能让自己走得更远。
有人说我的这些画法是“新水墨”、是“观念水墨”是“实验水墨”,其实这些都无所谓。一次,有人问我说:“邵戈,你们那实验水墨什么时候实验完?为什么叫实验水墨?实验什么时候成功?”我就跟他说:“一个画家,如果一生都在做实验,一次次失败,一次次探索,那多有意思,多伟大。”实验是一种态度,一种人生精神,一次一次的失败,最终完成的是一生的成功。
享悦:我们知道在您的倡导下成立了新水墨画院,这将是什么组织,她与体制内的传统画院会有哪些不同,又会将重点放在那些方面?
邵戈:现在全国各地的画院,没有一个是以批评家为主的,我就想弄一个。批评家挺不容易的,用一生的心血关注整个美术界的发展,去推他们认可的艺术家,好词都用艺术家身上了,最后艺术家名利双收了,这些批评家原来什么样,现在还什么样。中国艺术界现在不是很重视批评家,这种对知识的亵渎是不对的。所以我搞的这个新水墨画院,就是以批评家为主,重点关注十几、二十个批评家,把对画家的选择权利留给他们,让他们来选画家,看这些画家够不够格进入这个画院。而且,一个批评家说了不算,是二十个人一起投票,因为他们就是搞理论的,就是学美术史的。画家都说自己好,但是自卖自夸没用,得让批评家来说你的好坏,给你定位。这是新山水画院的初步设想,也应该是水墨未来的趋势。
享悦:在您创作的时候有没有受到一些西方观念的影响,您又怎么平衡这种影响?
邵戈:影响肯定是有的。西方一些大师的观念、态度,以及他对创作某作品时候的敏感、执着,都会影响到我本身的创作。但是作为水墨艺术家,你始终要明确自己的根基建立在什么之上。我们画的东西虽然是在宣纸上,是在探索水墨表现的可能性,但是画出来的东西、或者说画面所承载的内涵应该是国际化的,让世界热爱艺术人,不分国别的都能看得懂。
享悦:现在整个艺术的话语权都在西方手中,水墨一直被边缘着,那要以什么样的姿态,水墨才能登上国际舞台?换句话说,怎样才能更好的普及水墨?
邵戈:我们干嘛非要登上国际舞台?中国的画家干嘛要跑到国外去推销自己?真正的交流,是需要站在对等的位置的。水墨与油画,只存在材质和技法的不同,它们所传达的内涵是一致的。
要普及水墨,首先就不能再强调它的的国别和地域性,比方说,不能再叫“中国画”。我们都知道油画推广普及得好,几乎所有国家都有油画。而油画的起源在荷兰,但没人叫它“荷兰画”。所以现在都把中国画称为“水墨画”这就是在强调一个画种的材质与技法,任何国家都能学,这才是一种是开放、自信的心态,有了这个心态,才能站在平等的位置同西方交流。
采访/享悦杂志编辑 云游 周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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